感觉就象小延安
施光华
因为小时候看过高尔基、鲁迅、邹韬奋的小说和文章,后来又看到了斯诺的《西行漫记》,又同熟悉的红军干部接触增多,于是我和好几个同学便在1937年冬报名参加了家乡红军举办的救亡干部学校(校址在山门街畴溪小学,校门口挂着“闽浙边红军抗日救亡干部学校”的牌子⑴)。
当时的山门街和凤卧村一带,是粟裕、刘英同志红军部队的根据地,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像“小延安”。我们生活在救亡干部学校,好象生活在延安的抗大和陕北公学。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和周亦航同志有着共同的经历——从参加当地抗战宣传队到参加救亡干部学校,又从救亡干部学校到参加地方抗战宣传队。当时的家乡生活,在我脑海里留下了许多极为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我还时刻要引起幸福的回忆。
第一次在宣传队里,我们几个年轻人不顾当地国民党区党部的阻挠和监视,脚上穿着草鞋,身上穿着用毛蓝布做的学生装,经常深入到平阳和泰顺之间的大山区,向山寨的汉族和畲族老乡宣传抗日救国道理。大家不怕长途跋涉的劳苦,饿了啃几块随身带的地瓜干,渴了喝几口溪边清泉。有是行进在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间,只听到清脆的犬吠鸡鸣之声,看不见山下的村落、田园和行人,好象人在天边行。忽然行不多远,透过薄雾轻纱,脚底下原来就是阳光明媚的村庄,甚至不用高声问答就可以同村里的老乡说话。后来我在救亡干部学校,经常见到畲族同胞,有的肩挑重担稳步上山,有的在溪流中撑着竹筏飞奔下山。他们当中,妇女都是大脚。干校的领导同志多次向我们介绍说,畲族女同胞为红军立过大功。她们背着红军伤员,机智地躲过白匪的围剿,翻山越岭比男人还要快。
我们宣传队从深山区回来不久,便接受红军同志的邀请,专程到凤卧村参加军民联欢会。我们甩开了国民党分子的监视,悄悄地赶到凤卧村。大约是在下午两三点钟,全副武装的红军连队和手持棱标的赤卫队员从四面八方向村头山麓的露天会场汇集。会场上临时搭起了露天舞台。全村的男女老幼,逐渐地把席地而坐的红军和赤卫队围得水泄不通,几个顽皮的小孩在人群里乱窜。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红军,第一次听到红军部队的歌声,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上下之间、军民之间水乳交融的情景。我后来决心参加革命部队,同这一次会场上受到的教育和启示有很大的关系。红军连队之间,红军和赤卫队之间,啦啦队和歌声此起彼伏。会场上热气腾腾,军队和老百姓,一张张脸庞都是眉开眼笑的。这一切,都使我感到非常新鲜,非常亲切。我们在联欢会上演了几个什么戏,现在已经记不得了,无非是“一根扁担活捉鬼子”之类的小活报剧,谈不上演技,但是人们都感到满意。
在救亡干部学校,我们学政治、学军事、学唱歌、做游戏,过得很愉快。粟裕同志给我们上游击战争课,带着我们爬山打野战,亲自吹着军号指挥我们练习“行军中的防空”。虽然已经是冬天,山区里有时中午太阳直射,天气显得也还暖和。我们也常趁着好天,利用休息时间在溪涧边洗洗衣被,洗洗脚,有时索性卷起裤腿泡在溪水里洗个痛快。山区的水清澈见底,顺着岩石和人们的双腿急湍地流,流到深处打几个漩涡,又慢慢地荡漾。深水里的游鱼象梭子一样地游来游去,看得清清楚楚。站在溪边转弯处,可以看到南雁荡山的奇峰异石,家乡的山明水秀的自然景色,令人神往。有一天近午,我们正在班组里学习讨论,一位挑着货物进山区路过校门的老乡来找我。他是我在家乡水头街的邻居,当苦力为生,脸上的汗水蒸发着热气。他路过时恰好又到了开午饭的时间,各班值日把饭菜都放在桌子上来了。一位红军战士(记得是身上围着子弹带、背着匣子枪的年轻战士或警卫员,当时也有几个战士或首长的警卫员在班、排里学习)主动地帮助借来碗筷,爽朗地对他说:“老乡,一块吃饭!”事情虽然很简单,我当时却觉得很新奇,“我还未及向领导报告,红军同志却抢先关心人,只要见到是基本群众,就这样的热情爽快,真是人民子弟兵,军民一家亲!”我们一班八九个人,吃的是一钵子虾皮咸菜汤,筷子捞钵子,汤多菜少。物质生活虽然比较艰苦,但是大家心里却甜滋滋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这些一点一滴的日常琐事,都是增强我对革命大家庭思想感情的重要因素。
我们在救亡干部学校只学习了两个半月,因为红军部队即将开赴皖南整编为新四军,学习也就提前结束了。结束之前,我们和部队一起听过刘英政委的讲话。记得是在一座庙堂里,刘英同志披着一件灰色的旧大衣,向部队报告形势和任务,动员红军指战员正确认识“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国内矛盾降为次要矛盾”的形势,为了国家、民族和人民的长远利益而取下军帽上的红五星。西安事变时我们党力主释放蒋介石,今天又要部队取下红帽徽,不要说红军战士的认识需要有一个提高的过程,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人一时思想也跟不上。刘英同志讲话生动风趣,部队里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庙堂旁一位老人从屋里端来一碗热开水请他喝,他用不很流利的语音模仿当地的闽南话说了声“对姆起”,又引起了一阵欢笑。
救亡干部学校的200多名男女学员,部分随军到皖南和江淮抗日前线,大部分留在浙江各地坚持抗日救亡运动。
1981年12月15日于南京
本文节录自施光华“从平阳山区到江南水乡”一文,标题系编者所拟。该文原载于《浙南革命斗争史资料》1983年第九期。
注释
⑴原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