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江·民族循踪
廖开顺
老洪江周边都是民族地区，那么，老洪江也一定曾经是民族地区。老洪江的少数民族都去了哪里，这既是团团迷云，又有踪可循。
曾经在老洪江栖居过的民族，主要是苗族、侗族和瑶族。其实他们也是迁来的民族，据考古发现和论证，秦代之前沅水中上游地区的原住民，属于西南族群百濮的分支，战国时期，为楚国边缘地带。
东汉以后的沅水中上游，外来的和原住民一起被称为“五溪蛮”，老洪江住的是雄溪蛮，“蛮”是各族群的统称。明确的族群区别是后来的事，如侗族的自称“侗”宋代才见于史籍，“侗”来自于“峒”，峒是五溪蛮地和南方偏远地带最重要的地理称呼。20世纪70年代我在雪峰山区插队，当地最纯种的猎犬虎斑狗来自瑶族八峒。至于民族的概念，至今只有百来年历史。
老洪江毗邻黔东南，必然是苗族的一处家园。苗族一般选择高地而居，时刻处于战备状态，湘西有苗疆南长城。老洪江地势较高的青山界、枫木岭一带曾经是苗族的故居，并且在沅江拥有大量的苗船，元朝末年在沅江抗击朱元璋军队，胜利后将青山界的街坊叫做庆安里，庆祝的意思。苗族还在洪江城的制高点兴建天王庙，祭祀苗族人神杨氏兄弟三王。
苗族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老洪江的苗族属于“生苗”，也就是没有归顺朝廷的苗民。明清时期，特别是清雍正六年到乾隆元年，朝廷对贵州生苗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之后设置贵州“新疆六厅”，将“生苗”化为驯服的“熟苗”。
老洪江的苗民，一部分因为进入洪江的明军并没有杀戮他们，得以定居下来，逐渐汉化，一部分迁徙贵州。在故宫档案的明实录、伍新福的《中国苗族通史》中，多处提到洪江“生苗”、“贵州洪江苗”。在老洪江人的俗语中，谁脾气执拗，叫做“苗”或“苗子”、“苗子婆”，穿得乡气而艳丽，就说他（她）“苗里苗气”，这都是对于苗族文化的记忆。
侗族是一个性格温和的民族，先民主体来自古百越族的广西骆越支系，以及江西和浙江南部的移民，在湘黔桂边地聚居。侗族喜欢依山傍水而居，以精美的鼓楼、廊桥（福桥、回龙桥、风雨桥）为民族建筑物标志。侗乡是歌的海洋，青年男女行歌坐月谈爱，侗族建寨有寨门，喜欢修路、建凉亭，特别重视山水环境的美化。
老洪江侗族居住巫水河一带。据光绪十五年欧阳钟绘制的《洪江街市全境图》，巫水河畔的鱼梁湾曾经有石堡和寨门，巫水河畔的二凉亭、鼓楼脚、歌诗坡等，都是侗族的遗址。老洪江儿歌中的“什么地方的拱桥不见天，鼓楼脚的拱桥不见天”，应该是土桥坑、田湾小溪上的侗族廊桥“不见天”。
明清时期老洪江的侗族完全汉化。侗族有南部侗族和北部侗族之分，南部侗族栖居黔桂边地都柳江流域，北部侗族在湘黔边地清水江沅水流域，明代南北侗族之间的新化府（锦屏一带）汉族大规模屯军，隔离了南北侗族的文化交流。
明清时期侗族发生重大变革，朝廷的统治加强，清水江沅水上游深度开发，汉族文化向侗族延伸，北部侗族直接受到影响，例如侗戏《梁祝》，锦屏的木材交易契约都用汉文书写。苗侗瑶族都没有自己文字，侗族既有侗语，又会说汉族一样的西南官话。
明清时期老洪江汉人移民剧增，商贸繁华，辐射湘黔桂边，侗族融入汉族。例如我的外祖父，祖籍芷江碧涌侗族杨氏，迁居黔城，清末通过科考赴沈阳故宫供职，精通书法，与汉人无异。
瑶族的迁徙历史与苗族基本相同，不过瑶族是大分散、小聚居，因而支系的名称多样。瑶族一般居住高山深山，老洪江的瑶族曾经居住大风坡一带，属于“过山瑶”，也就是不断迁徙的瑶族分支。
由于居住深山，瑶族在老洪江留下的遗迹难寻，但是，雪峰山东面的隆回虎形山的“花瑶”，在说唱古歌里道出曾经在洪江居住。广西民族大学民族研究所张有隽所长、中南民族大学董珞教授、中南大学米莉博士等专家都认为隆回花瑶曾经迁居洪江。
花瑶，有特别精湛的挑花艺术，女性服饰美如桃花，如今虎形山区成为隆回一大旅游胜地，要是花瑶留在老洪江就好。。
清末时期，我的外太祖母，正宗的瑶族，大瑶山伐木出身，一双大脚，带着女儿我外祖母从江华艰难迁徙洪江，居住很长时期，后来随女儿出嫁黔城定居，一百零八岁辞世。我的外祖母继承了瑶族的女红艺术，绣花和民国女装手工缝纫技术闻名古镇，又基本汉化，会说很多汉族戏曲故事，与汉化的侗族外祖父结合，是老洪江一带复杂的多民族融合的典型个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