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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从孤儿到翻译家——访谢素台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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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素台女士

 

《安娜·卡列尼娜周扬子 谢素台译本 人民文学版 2008年5月印本封面

 

从孤儿到翻译家

——访谢素台女士

 

谢素台女士精通英、法、俄三国外语,1953年与翻译家刘辽逸合译苏联作家阿扎耶夫《远离斯科的地方》,1956年与周扬合译俄罗斯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名著《安娜·卡列尼娜》,19591962年又与他人合译苏联作家拉齐斯的《走向新岸》及西蒙诺夫的《生者与死者》,1980年完成英国女作家达芙尼·杜·莫琳的《蝴蝶梦》,1984年译列夫· 托尔斯泰的《童年·少年·青年》,1987年将《简·爱》作者、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又一名作《维莱特》介绍给中国读者,1988年译出美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克莱·刘易斯的《自由空气》,1989年又出版达芙尼·杜·莫琳的《荒野旅店》译本,1991年译出美国作家哈罗法·罗宾斯的《派克大街79号》,1995年与人合译英国作家威尔基·柯林斯的《月亮宝石》,以及最近作家出版社推出的美国女作家劳拉·卡尔帕金的《阿赛特》译作等。

  除一些因版权缘故尚留在她手里的译本,上述译作及出版时间,仍可看出谢素台女士的翻译轨迹。她极少与外界接触,近几年写过一篇关于排球的观感,即使是作为译者为《人民日报》写《阿赛特》的文章,也谦逊地称作《读后感》。我们的谈话从她起步开始。

一、童年、少年、青年

    谢素台:我六岁失去父母,小学、初中九年在北京通县富育女中度过。这所教会学校允许家境贫困的学生做手工挣学费、饭费,我每天晚上就着煤油灯刺绣。学校有一个图书馆,没有专人负责,让我管,虽无报酬,但我接触了不少文学作品。

冯秋子:那时能读外文原著吗?

谢素台:那时还不行。我小学五年级开始学英文。1939年,考到贝满女中,这是当时北京最好的女校,1942年毕业。当时抗战霄烟迷漫,京城论陷,心里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在两个女同学的帮助下,我决定去内地读大学,先去了西北联大。那时一心想读西南联大,但路途远,旅费高,我只好辗转去四川成都,读了半年川大中文系就去工作,攒下一点路费,来到昆明,考上西南联大外文系。一年后随校迁回北京清华外文系。1949年毕业,赶上全国第一次统一分配。195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成立,就落脚该社外文编辑部。第一次发表的译作是《苏联文学托评的任务》(《人民文学》第一卷第五期)。

冯秋子:您的经历是不是可以分作三部分:读书、下乡劳动和从事编译工作?

谢素台:可以这么说。那时经常下乡劳动,“文革”中去湖北威宁文化部干校种地。插秧、割稻、拉犁、脱粒、帮厨,所有可以干的活都干了,但我不是女同志里最好的,一担水也挑不动。那时就想在农村了此一生。我和龙世辉还有儿子后来有了一间自己的房子。19734,我们被允许回京,但只能去北京语言学院,我在出国部编外语教材。

冯秋子:您在1979年重返人民文学出版社后编了哪些作品?

谢素台:《杰克·伦敦小说集》《法莱赛短篇小说集》……等等。   

二、翻译题材及其他

冯秋子:对外国文学您个人的喜好取舍如何?

谢素台:我喜欢表现真善美的作品,比如爱情,为他人可以牺牲自己。如果作品“乱”一些,我不大欣赏。

冯秋子:那您只选择您喜欢的这类翻译吗?

谢素台:当然有例外,《生者与死者》是指派我翻的,体现战争的,战争的残酷和反战。

    冯秋子:这类的您喜欢吗?

谢素台:不喜欢。我特别欣赏《简·爱》,就翻了夏洛蒂·勃朗特的《维莱特》。

冯秋子:喜欢有情节的小说?

谢素台:看什么样的,《阿赛特》《派克大街79号》有情节,但《安娜·卡列尼娜》是写人的,情节并不重要。《童年、少年、青年》没有什么情节,仍然精彩。《荒野旅店》和《蝴蝶梦》错综、惊险。

冯秋子:您对作品的内容品格超过对其艺术质量的看重吗?

谢素台:二者不可分割。艺术性与内容并存,作品的品格在此基础上才有憾人的力量。

冯秋子:十多年来与您接触,给我的印象是您更偏爱古典小说。

谢素台:《派克大街79号》与《阿赛特》都是现代的,我也能接受,关键看它的艺术质量是不是高,不管古典的、现代的,艺术性强就好。

冯秋子:像米兰·昆法拉,一反传统,写人性的潜质,善恶不一定清晰可辨,表现手法上也有一点反传统……

谢素台:我可以欣赏,但很痛苦。

冯秋子:您主张传统美学,以后准备翻译一些超出您主张、欣赏范围的作品吗?

谢素台:一般就不会去做了。

冯秋子: 前面谈到不喜欢战争题材,可是《阿赛特》里严酷的场面非常多。

谢素台:那就没办法了,许多战斗,像街垒战,《阿赛特》里作了详细描述,但它不是主流,斜不压正,主流是真善美的。

冯秋子:好多战争题材,比如《战争与和平》,您怎么看?

谢素台:那不同,这部作品的人物有深刻的善良素质。拿破仑一世要攻打莫斯科了,人民不能不反抗啊……

冯秋子:战争题材的作品,不一定是为写战争而写战争,它总是通过战争,来表现更深刻的社会内涵。

谢素台:《生者与死者》就不尽然,它惨不忍睹的内容占主导地位。

冯秋子:但作者并不主张这些,他描写战争的残酷是为了更有力地倡导和平。

谢素台:可是残忍的成分太大了。

冯秋子:比较所译作品,哪一部难度更大?

谢素台:都没觉得很难,搞《安娜·卡列尼娜》的翻译时二十几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给什么都敢接。  

三、关于《阿赛特》

冯秋子:请您介绍一下《阿赛特》的作者。

谢素台:美国人劳拉·卡尔帕金,从前写过一些作品,像《洞天福地》《黑暗的大陆和其它的故事》。现在华盛顿大学西奥多·罗克特驻校专业作家。这位女作家非常朴实、敬业,精神饱满、平易近人。

冯秋子:这是您第一次翻译名著续篇吗?

谢素台:以前也没有理想的续篇,《飘》啊还有几部,都不尽理想。劳拉·卡尔帕金对法国的历史、民族风格有深刻的研究。雨果的《悲惨世界》写拿破仑滑铁卢失败以后,月革命这一段历史,《阿赛特》接着写18482月革命和6月革命。当时的法国是君主制,民不聊生,马吕斯和阿赛特为了不贫穷使男人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争取实现共和,置生死与不顾,与君主、权势争。

冯秋子:阿赛特的斗争方式,即书写激烈的小册子,是不是还可以处理得更成熟,作者的思想境界是不是还可以更高?

谢素台:阿赛特的地下斗争过程非常艰难,她没有别的手段,只能用嘲笑、讥讽、挖苦抗争。这手段是不得已的。路易·拿破仑最怕的也是这小册子——《癞蛤蟆拿破仑》。

冯秋子:但我觉得,漫骂总不是最好的方式,政治斗争毕竟不同于儿戏。

谢素台:更高的方式,人民也不一定能接受。你看那些小贩、仆役,小册子激起他们对路易·拿破仑的反感。无论如何,阿赛特孤立无援能够那样勇敢,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冯秋子:您强调阿赛特的这种不屈不挠精神,是不是带入了您的思想感情,现实生活中这种东西很少,您看到这个人觉得很畅快?

谢素台:我翻的时候,根本想不起自己,都在书里了。不过,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冯秋子:您认为《阿赛特》的成功表现在哪几方面?

谢素台:真实地描写法国革命,与《悲惨世界》一样,规模宏大、壮观;情节的传奇色彩慑人心魄;人物性鲜明。

冯秋子:《悲惨世界》与《阿赛特》都充满人道和理想主义精神,包括您的翻译——《阿赛特》延续和发扬了雨果的人道主义精髓,这也是它成功的主要因素吗?

谢素台:对,抗争和爱是《悲惨世界》和《阿赛特》的精神所在。这方面达不到,它就说不上是作为续篇的成功。

冯秋子:《悲惨世界》与《阿赛特》相比,您认为有什么不同?

谢素台:《悲惨世界》里,雨果的精辟议论很多,《阿赛特》让人物、事件说明一切;《悲惨世界》描写法国革命的前部分,《阿赛特》描写后部分,后部分比前部分更曲折、复杂。

冯秋子:《阿赛特》的作者在女作家里够有气魄的,从上部分看,像男性作家所为,只在后面地下斗争部分,才看出是女性手笔。您认为呢?

谢素台:像这么宏伟、复杂的建构,她能写得出,还很不易,即使男性作家,也是不容易的。说实话,我刚拿到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好,真的不容易了。现代作品像这样的也不多见。我感到安慰的是,结局还不错,总算给人一些希望。路易·拿破仑被普鲁士打败了。

冯秋子:战争又开始了。   

四、积蓄与创造

冯秋子:这些年您陆续送给我的译作我都读了,译作一气贯通,表达精到,阅读起来非常享受,是受惠于您广博的知识积累,深厚的中国文学和外国文学修养吗?

谢素台:我认为一切知识都要学,基础牢了,再向专一方向发展更好一些。我学中文,读了大量古典和现代作品,学英国文学、希腊、罗马文学,然后又学法语、生物、经济,以后又学俄语。在语言学院为出国的各级干部编教材,内容更是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历史、政治、文学、宗教、民族、医学、化学、物理和炼钢知识,都派上用场了。

冯秋子:我想问一句外行话,您的译作词语量非常大,且文字简练、精确、文学性强,是原文提供的,还是自己寻找到汉语更好的表达?

谢素台:两种因素都有。

冯秋子:那就是说,您再创造的情况很多?

谢素台:我倒没有特别注意。当然我追求文字的完美,怎么能表达得更好。王勃的《滕王阁序》:“渔舟唱晚……”(老人说着背诵起来)意境美,文字也美。文字是可以考究的。1969年我下乡搞四清,随身带着本子,老乡说话,我记下来。比如天阴:他们说阴得像水罐似的。说一个人口齿不清:嘴里含着块热豆腐。生活中这样独到的语言很多。文字没有止境,好了,还可以更好。就追求吧。

冯秋子:现在有些翻译作品译者的文化素养有限,首先造成文字上的困顿,损害了原著。

谢素台:翻译也好,干别的也好,我觉得要负责,要尽量做到完善。要表达得更好,就要多思考,比如看原文,掌握人物、事件从头到尾的轮廓,心里才有底。同样一个词汇,在不同的地方,用法就可能不同。做到恰到好处,是要精心考虑的。《安娜·卡列尼娜》涉及农业、绘画、经济、心理、音乐、人类的生活,《自由空气》里有不少汽车专业问题。你如果弄不懂的话,翻出来别人一定不懂。

冯秋子:一般情况下,您不留下疑问?

谢素台:希望能全部解决,在译作里不留问题。   

五、“如此而已”的个人

冯秋子:您六十多年来埋头读书、埋头劳动、埋头编译——一直都在埋头劳作。

谢素台:因为我读书非常不容易,劳动也不容易,编、译也是这样,不容易。

冯秋子:现在您除了睡眠,做一点简单食物,似乎一天都在工作,就是因为这个权利来之不易?

谢素台:那是环境造成的,我没别的办法,只有拼命努力。不过,劳动非常美丽。

冯秋子:您看书离书只有二三寸距离,为什么不戴眼镜?

谢素台:我跟你说过小时候夜里就着小油灯做手工,把眼睛看坏了。眼睛高度近视,我生气,不戴眼镜!一直这么着扛下来了。

冯秋子:这么多年您衣、食、用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程度,不觉得过得太艰苦吗?

谢素台:已经习惯了。你知道我从小很苦的,现在我很知足,生活不用发愁了。对生活我没有过高要求。

冯秋子:1989年您患乳腺癌住院治疗,我去看您,您说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年轻人把自己的事做好是最重要的,不要总想着来看我。您是真正乐观、豁达、宽容的人。

谢素台:我尽最大努力做我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冯秋子:作为孤儿,您的精神状态里有一种至善至尊的品质,感恩、追求美好、满足。

谢素台:一个人能生存下来,靠着好多人。我能学到一点东西,做一点事情,靠好多人帮助,不是凭空来的。所以我永远感念别人的美好,感念生活的创造。

冯秋子:龙(世辉)老师去世后,他的事您还在做。

谢素台:我都承担起来了,一个人担负两个人的工作。我当时告诉他,我来做他留下来的事,他听了非常激动。他做了一辈子文学编辑,他创作的作品死后慢慢出吧。

冯秋子:您如何看待自己?

谢素台:参加工作时二十几岁,上面有好多老一辈专家,总觉得自己还很幼稚,现在思想上仍觉得老一辈专家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作品倒出了一些,没觉得什么,甚至也没讲过从前学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离休以后深感不能虚度光阴,而且我也把工作当成乐趣了,整天和书中人物甘苦与共。当我发现一个真正品德高尚的人,我真欢喜。所以我也不考虑别的,有一本书在,就很幸福。

你别写多,在哪儿上学、工作,就完了。如此而已。        

                                    

                            原载《文艺报》1998年月日;该文放入博客时内容略有补充

 

谢素台  女,河北人,中共党员194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编辑部编辑,为译审。本职工作以外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专攻俄苏文学,与人合译的作品包括《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安娜·卡列妮娜》《生者与死者》《走向新岸》《蝴蝶梦》《月亮宝石》《福尔摩斯新探案集》;自译有《童年·少年·青年》《自由空气》《维莱特》《荒野旅店》《派克大街79号》《珂赛特》等。她翻译的大量俄苏著作有广泛影响,不乏经典之作。其中,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的《安娜·卡列尼娜》由周扬、谢素台合译,被公认为经典译本。2010718日上午10点,谢素台在北京朝阳医院因肺炎病逝,享年85 岁 。

先生为文学编辑家、作家龙世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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