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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古老的河流文明立传——读李怀荪《湘西秘史》/ 潘年英(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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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河流文明立传

 

——读李怀荪《湘西秘史》

 

                                     潘年英(侗族)

怀化本土作家李怀荪先生耗时14年时间创作长篇小说《湘西秘史》,这件事情我最早是在《潇湘晨报》几个青年记者那里得知的。当时我受聘于该报《湖湘地理》的民俗顾问,经常跟他们往返于黔东南和湖湘之间,一次路经怀化,几个记者去采访李怀荪先生,我就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了李怀荪这个名字。从青年记者同行的口中得知李怀荪先生当时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是写作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湘西秘史》,年轻的记者们对李老师的所作所为极为钦佩和景仰,言语间充满了溢美之词,可我当时却表现淡然,原因除了我对于年轻人的判断有所顾忌和保留外,也还有我对于李先生过去创作业绩一无所知的成分在里面。

之后不久,我有幸被邀参加过一次关于湖南历史文化名镇洪江的木商文化学术研讨会,在会上我终于近距离接触了李怀荪先生。虽然那时我对李先生在地方历史掌故方面的渊博知识有了直接的认知和感受,但我对他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湘西秘史》依然持观望态度——毕竟小说创作不同于一般的文字写作,更不可与地方历史的通俗演义同日而语。所以那次会后,尽管李先生给我发来了电子版的《湘西秘史》长卷,但我依旧没有热情把这部书稿读完。后来在湘西的一次作家作品研讨会上,有人无意间又谈到了这部作品,而其所持的观点却是否定性的,这就使得我对这部作品几乎不再抱有太多的信心。但在对待文学作品方面,我这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太信得过别人的判断,自己没亲自看过书,我很少提自己的看法。而后直到最近,我终于抽空把这部110多万字的长卷认真拜读完了。书读过,我的判断就出来了。我可以十分负责任地说,这是一部非常成功的长篇小说。书读完的那天晚上,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很长时间里,我沉浸在作品中各种人物的命运和情感世界里,不能自拔,仿佛也跟着他们走过了一世人生的沉浮和悲欢一样。当时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立即打通作者李怀荪老师的电话,想跟他交流读后感,同时恭贺他写作出了一部可以堪称杰作的文学作品。

作为一个地理概念,“湘西”通常是指湘黔桂鄂四省区交界的一片空间范围,在这片空间范围内,武陵山脉自西南向东北蜿蜒伸展,系云贵高原东缘武陵山脉东北部,西靠云贵高原,北接鄂西山地,东南连雪峰山,东北与张家界交界,南部与贵州省铜仁地区接壤,西部与重庆市交界……简而言之,从地理上讲,湘西是一处远离权力中心的山地和边地,其与生俱来的边缘性和切割强烈的山地特征必然跟“神秘”的文化与文明紧相关联,密不可分。而作为一个文化概念,“湘西”又是苗族、毕兹卡族(土家族)、侗族、瑶族、蒙古族、满族和汉族等民族杂居之地,族群构成复杂,文化形态多样,而在其多种文化样态中,又以巫傩文化最为突出。巫傩是一个神灵世界,也是一个神秘世界,所以在历史上,湘西地方,一直是一处神秘的所在,有“神秘湘西”之说。李怀荪先生试图以一部《湘西秘史》来揭示广泛存在于湘西民间的各种种神秘文化现象,这委实是个不小的抱负,也委实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业。起码,从知识储备上来说,你得有关于湘西各种“神秘文化”的所谓“地方性知识”,你还得有关于河流生计及文明的另类知识(因为他最终是以一条河流的生计来作为叙事的载体的),最关键的,你还得有关于文学创作的能力储备。

我说了,之前我对李怀荪先生的历史知识素养有了相当的见识,但我对他的文学创作能力依旧无从了解,直到我读完了整部《湘西秘史》之后,我才对他的文学才华钦佩不已,不再怀疑他的写作能力。但我依然不知道他这种超凡的文学才华究竟从何而来。后来我在《湘西秘史》的勒口里,看到关于作者李怀荪的介绍,是这样简单的几行字:“李怀荪,湖南省会同县人,1940年生,早年从事戏剧、文学创作,后投身湘西历史文化研究达二十余年,有著述逾百万字在海内外发表。先后加入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学会和中国作家协会。2000年退休后,历时十四年,创作出长篇小说《湘西秘史》。”看了这个简单的介绍,我对于之前自己很多的怀疑、不解和惊讶均可释然了。毫无疑问,李怀荪老师为写作《湘西秘史》,是做了充分准备了的。曾经,为了写作《平凡的世界》,路遥曾经花了整整5年的时间去图书馆看报纸,收集各种时代背景的相关信息,同时阅读了一百来部文学作品,为后来《平凡的世界》的写作,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但对比起来,我觉得李怀荪老师为写作《湘西秘史》所做的准备,显然一点也不亚于路遥,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据说作者并非从一开始就打算写作一部叫做《湘西秘史》的长篇小说,相关的报道里介绍说,作者最早的想法是写一部关于湘西神秘文化研究的学术著作,书名都取好了,叫《五溪文化史》——这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作者的确在生活和工作中自觉不自觉地搜集了大量的有关资料和素材,也有相当丰厚的知识积累。但后来作者是怎么改弦易辙去做文学创作的构思的呢?这就是个谜了。可以想见的是,作者在文学创作上的准备也同样是非常充分的,因而最终触发了他写作长篇的念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所谓文学创作上的准备,以我的理解,一是写作的经验,二是生活的积累。在《湘西秘史》之前,我没拜读过李怀荪先生的任何文学作品,所以我很难对他的文学写作经验有怎样的判断,但看有关报道,得知李怀荪先生其实是很早就成名了的作家,16岁就发表了文学作品,曾受到周立波、赵树理等文学前辈的激赏。由此可见他的文学创作经验其实是十分丰富的。而从生活的积累来说,一来他本身是怀化会同人,既在大湘西文化的范畴之内,又是沅江的上游,可以说,李怀荪先生从小就是生长并浸泡在湘西神秘文化世界里的,对湘西种种的神秘文化与生活耳濡目染,有着最直接的经历和感受;二来他的生活和工作一直都在湘西底层社会之中,又有多年的民俗学、人类学田野作业经验,以及戏剧、文学创作的实践经验,这就无疑为这本书的写作和完成,奠定了非常坚实的基础。正因为作者有着如此良好的先天条件,以及后来的雄心和抱负,所以书稿最后的完成其实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湘西秘史》这部长篇里,作者对于地方戏剧的描写是如此的内行、贴切和得心应手,而其在小说故事编排的天衣无缝,叙事节奏把控的举重若轻,民间语言运用的驾轻就熟等方面,都显示了无与伦比的超强能力,完全可以媲美任何一位业已功成名就的小说大家。

在这本书的封面上,有这样几行醒目的文字介绍着书的内容:“一部大湘西百科全书式的小说,一把开启湘西神秘之门的钥匙,一幅描绘湘西世事百态的画卷,一曲吟唱湘西不了乡愁的哀歌。”在书的封底,也有同样的广告式语言:“编辑推荐:这是一部集湘西民情民俗、人文历史、人情世故、人生百态之大成的鸿篇巨著。她浓缩了湘西近半个世纪的恩怨和兴衰,历史知识丰富,文化底蕴深厚,文笔稳重大气又不失细腻,是一部极为厚重的历史文化小说,她像陈年老酒一样,值得你细细品味。神秘湘西,湘西神秘,尽在《湘西秘史》!”还有在书的腰封上,更是有书中关于湘西“神秘文化”或各种“地方性知识”的列举——

 

    湘西水码头浦阳镇,民风纯朴巫傩盛行;

    张刘两家订下娃娃亲,张复礼逢场作戏遗憾终生;

    “身身身身迷药”扑朔迷离,娇小姐夜会丑雕匠;

    失身苗女执意嫁虎匠,青浪滩滩师失手毙神鸦;

    龙婆垂涎阴沉木绝食丧命,龙子设计报复转害众排工;

    火儿“藏身躲影”楠木峒,得遇洞中千年白蟒蛇;

    “虫帮”采办蜡虫杜英孝被绑架,冲喜成婚新娘成新寡妇;

    巫傩传人铁门槛“抛牌过印”,石火儿遵从母命打虎西洛寨;

    铁门槛冤家重逢苗妇撕银票,遭不测张家父女命丧青浪滩;

    梅山虎匠临危救子客死桅子岭,得救火儿含悲忍痛赶尸回家乡;

    麻家寨孤男寡女终难成眷属,巧雕匠旧爱难忘寄情观世音;

    拗师兄误入“仇家”中蛊毒,小师弟哭求解药释前嫌……

 

如此的介绍当然可以说都是事实,而并非夸大其词的宣传。事实上,如今这本书呈现出来的内容以及书名,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就是湘西神秘文化的所谓“地方性知识”文学揭示和演绎。抑或说,这部作品最鲜明独到的特点,也恰在这个地方。但据说这本书最早被作者取名却不叫《湘西秘史》,而是叫《浦阳镇》,这就给我们透露出了别样的信息。什么信息呢?就是说,虽然作者也有在作品中试图充分展示湘西神秘文化的真实存在的一面,但小说的主题却不是这个,至少并不完全是这个。是什么呢?依照最初的这个书名,我猜测作者应该是立足于对于一条河流生计的文学描述,同时通过故事的枝节来展示湘西神秘文化的实际存在,最终完成对湘西历史文化的“深度描写”,从而达到以小说的形式保留湘西文化的目的。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本书的故事是如何讲述的。书中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在清末,地点在沅江流域的浦阳古镇,即今天的泸溪浦市。想想看,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首先,这里差不多是几条古老河流的交汇处,在浦市是辰河汇入沅江的地方,而再往下走一点,到沅陵,则又是另外一条古老的河流酉水注入沅江的交汇处;其次,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湘西”腹地,溯辰河而上,是辰溪、麻阳、铜仁等地,溯沅江而上,是洪江、托口、远口、三门塘、茅坪、挂治等地,溯酉水而上,则是古丈、永顺、保靖、花垣、酉阳、里耶、百福寺、龙山、来凤等地,沿河而下是泸溪、常德和洞庭湖,继而汉口和长江下游各个文化重镇……作者刻意把故事发生的地方安排在沅江流域一个著名古镇,同时以古镇里两个最著名的产业大户,即桐油和木材的交易为故事展开的背景,这实在是抓住了湘西河流文明兴衰的主要脉络了。河流通常是文明的摇篮。因为河流为古代社会不便的交通带来了交通的便利,同时也带来了文化交流的便利。文化的相互碰撞与交融,文明的相互吸引和吸收,最终必然促进新的文化与文明形态的诞生。没错,事情正是这样,作为长江上游的一条重要的支流,古老和宽阔的沅江不仅打开了山地与平原之间的地理屏障,给山区的人们带来了交通的便利,而且由于航运的兴起,也为山区的人们带了物质交流的方便,开创了新的商业文明的历史。而商业文明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扭曲的人性与人心。所以,大河的兴衰,有历史的必然逻辑,也有个体的人性博弈所引发的命运变迁在其间。

其次,我们再来看看书中的故事具体情节是如何呈现和展开的?《湘西秘史》里的故事,是在一条大河的生计与文明走向衰亡的历史语境下来展开和演绎的。故事的开端,正是从男主角张复礼和女主角刘金莲的一段不寻常的婚姻开始讲起的,到张复礼的儿子张钰龙被迫离家出走妻离子散的结果为结束。表面上看,整个故事讲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作孽”的因果报应,其实这不过是故事发展的一个基本的线索而已,故事叙事的真正内涵和核心,乃是力图借助这样的一个故事,来讲述和演绎湘西近代历史文化兴衰的历程。作品中的两位主人公从小生长的浦阳镇,是沅江中游的一个文化古镇,这个文化古镇正是借助于沅江河流航运的商业开发而兴旺发达起来的。刘家祖辈以经营木排为生,张家以经营桐油为业,两家都因为经营有方而成为沅江上的显赫世家。两个主人公也都受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郎才女貌,两家缔结姻缘,可谓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如果没有主人公张复礼在生活上一个不检点的意外细节,使得整个的人生故事由此节外生枝,这个悲剧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但人生总是有意想不到的节外生枝。这个节外生枝,就来自于主人公张复礼婚前的一次任性的行为,即对女佣廖阿春实施的诱奸,从而彻底影响和改变了他们两主要人物的命运,也影响和改变了与之相关的诸多人物的命运,最终演绎了一段曲折而伤感的人生故事。应该说,故事的主题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故事细节的铺展。故事的主题是以家族的兴衰落历程为主线的。这一点跟《红楼梦》、《金粉世家》异曲而同工,不同的只是生命场景和人生过程的差别。两个盛极一时的家族,曾经是沅江流域里资本强大的显赫世家,最终却因为一个任性的行为而走向颓败和衰落,这样的小说主题,显然指向的是历史的复杂和人性的凶险。

当然,在故事的展开之中,湘西的各种“神秘文化”和“地方性知识”都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展示和呈现,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阅读的过程中,感动我们的,或者吸引我们的,其实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人物命运的沉浮。作为一部小说长卷,《湘西秘史》中写到的人物非常之多,有名有姓的不下几十人。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特征都非常明显,命运也各有不同。几个主人公就不用说了,如张恒泰、张复礼、张钰龙、刘昌杰、刘金莲、刘金山、麻大喜、廖阿春、张钰龙、张玉凤……等,各人有个人的相貌特征,性格特点,也有各自不同的人生因缘或阴差阳错——就是普通的人物,如石老雄、石老黑、石火儿、龙永久、潘小芸、娄听雨……等,也各有各的命运和精彩。但所有人物的命运,其实都跟两位主角张复礼和刘金莲紧密相关,也跟一条大河的兴衰相关。

由此我们不难看到,李怀荪先生在《湘西秘史》中的真实意图和“野心”其实是在为一条河流立传,或者说,是在为地方历史文化的兴衰做文学的演绎,同时也是为复杂人性做文学的揭示。不要忘了,启蒙李怀荪先生文学素养的作品是《红楼梦》,而给他文学营养最多的,又是地方的戏剧。因此,我们在《湘西秘史》中,多少也能看到一点《红楼梦》的影子。他在作品中展示的那些不胜繁多的各种“神秘文化”的“仪式”或“牒文”,大概就相当于《红楼梦》里的“饮食”与“诗词”,那是作品的一部分,但却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2015.6.18于湘潭

选自潘年英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25fb860102vtul.html

 

 

潘年英,侗族,1963年生于贵州天柱盘杠村。在故乡生活17年。1980年考入贵州民族学院,攻读汉语言文学专业,1984年毕业,分配至贵州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工作,从事民族学和人类学研究。1997年10月调入福建泉州黎明大学从教。2003年7月到湖南科技大学任教。现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湖南科技大学文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大学期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主要创作小说和散文。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山花》、《花溪》、《天涯》等刊。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5年至今,任中国侗族文学学会副会长,2005年任中国文学人类学学会副会长。1994年获中国作协庄重文文学奖。部分作品被译成法文和英文。主要结集出版的著作有:

《我的雪天》(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

《民族·民俗·民间》(贵州民族出版社1994)

《百年高坡——黔中苗族的真实生活》(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

《扶贫手记》(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

《寂寞银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8)

《边地行迹》(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

《故乡信札》(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木楼人家》(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伤心篱笆》(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文化与图像》(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

《黔东南山寨的原始图像》(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

《雷公山下的苗家》(上海文化出版社2005)

《保卫传统》(贵州民族出版社2005)

《在田野中自觉》(民族出版社2005)

《顿悟成篇》(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

《昨日遗书》(台湾尔雅出版社2007)

  《塑料》(风雅书社2006)

  《走进音乐天堂》(广西人民出版社2007)

  《长裙苗短裙苗》(上海文化出版社200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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