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接到新闻界老前辈冯英子的家属来电，今年2月是冯英子老先生诞生一百周年，要我写些纪念文字，只因外面“文债”欠得太多，我只好将过去发在几大报刊上怀念冯英子的文字拿来“还债”......
怀念冯英子
文/专栏作家袁德礼
2009年8月5日深夜，我接到某报总编陈琼莲老友来电：惊获95岁的新闻界泰斗，著名杂文家、《新民晚报》原副总编冯英子先生于下午2点48分在华东医院病逝。放下电话我一夜难眠，老是想着我和他三十多年交往的一些情景。
1982年5月，吴淞区工人文化宫要组织首届职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大型赛诗会。文艺创作室的同志得知我和冯老私交极深，要我邀请冯老参加这个赛诗会。那时，冯老已从辞海出版社调到《新民晚报》担任副总编辑，还是市政协常委，他可是个大忙人。每天都要审看大样。我不免有些犹豫：冯老对有重大影响的会议都腾不出时间出席，哪有时间参加赛诗会啊？我挂了个电话给他，不料，他竟一口答应下来。中午，我们开车赶到晚报门口。这时，冯老刚审完大样，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拎上公文包就上了车。我拿出一本打印诗集交给冯老，他仔细翻阅起来，很快选出了十首优秀诗作为获奖作品。也许是冯英子、《宝钢日报》总编毛炳甫等知名人士到会的缘故，那天的赛诗会开得很精彩。上钢五厂赛诗队提出要冯老献诗。他说：“让我准备一下。”随即朗读了自己的杰作，博得了大家一阵阵掌声。赛诗会结束后，诗友寇伟忠对我说：“冯老这样支持我们的职工文艺，亲自下基层辅导，一点架子都没有，非常随和，真是令人崇敬呵。”
六月五日市宫委要搞个全市“教育之春”赛诗会，我又一次找冯老联系，热心于教育事业的冯老又一次欣然答应邀请了。途中，冯老主动和前来参加赛诗会的话剧演员陈少泽、徐幸攀谈，询问根据《张玉良传》改编的话剧《一个画家的前半身》演出情况。排演中，冯老曾到话剧团指导过几次。听着他们的对话，使我想起了安徽作家石楠曾给冯老写过一封信的往事
石楠在《清明》大型文艺刊物上发表《张玉良传》以后，引起社会上的轰动，各家报刊纷纷转载。但张玉良的作品受到美术界某些人的非难，原因是她曾经做过妓女，作者也横遭非议。正当石楠苦闷之际，冯老在1984年第四期《社会科学》杂志上发表一篇《中国艺术家的骄傲》的评论文章，替作者鸣不平。难怪石楠来信连连称冯老为“知音！知音”，“没有一篇能像冯老您的文章这样使我深受感动，.......”
归来途中，有位演员要下车，找不到门，我告诉她：“要走后门下。”冯老风趣的说：“现在有些人办事爱走后门。”他讲起了一桩有趣的往事，有一次广西文联主席秦似来上海办事，只因没带“关系”来，心脏病发作，被送进一家小医院无人问津。急得秦似的老伴深夜打电话给冯英子，冯老连忙请市政协行政处长出面关心，秦似的老命才保下来。看得出，冯老对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是深恶痛绝的，多次写文章抨击这股邪风。他有三个子女在外地工作，他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把子女调到上海来。冯老是言行一致的。
二十五年前，他来参加我的婚礼，送给我的“红包”就是他写的《春夜纪事》、《肝胆集》、《报海忆旧》、《冯英子杂文选》等签名书籍。十年前，冯老曾为我家盲女作家袁靓出书两次欣然提笔写序。那天上门拿序稿，他对我说：“德礼，你哪怕借钱，卖房也要想法将袁靓的眼睛治好，哪怕看到一点点光亮也好。”我对他说：“恐怕要等到三十年科技发展了，袁靓的眼睛才可能有点亮光。”他听后泪水含在眼中。他为人正直厚道，对党一片赤诚，毫无名流架子，乐于为人排忧解难，三十多年交往我深知他有着一颗纯朴的心。
他曾采访过许多重大事件。上海“八·一三”之战、南京大屠杀、重庆大轰炸。在南方、北方，在国内外的许多地方都有他的足迹。他结识过许多名流，如鲁迅、郭沫若、茅盾、夏衍、李宗仁、邹韬奋、范长江、恽逸群等政治家、作家、学者。他先后四次坐过牢。堪称非凡的人生。他18岁进入新闻界，早年就闻名文坛。从25岁起先后担任过几十家报刊的总编、社长、总经理等要职。在他70多年的报界生涯中，前后写过通讯报道、人物专访、杂文随笔、游记散文、军事评论、报告文学、连载小说……所有文体样式几乎无一不涉足。你说他是杂文家？是评论家？是名编辑、名记者？还是历史学家？美学家？我看他什么都是。据不完全统计他已发表了2300万字的各类作品，若汇编成集叠起来，足有两个人高。何止是著作等身！
早在抗战爆发时，他就作为一名战地记者，出入炮火硝烟之中，为民众呐喊，与反动势力作斗争，亲眼目睹了日寇残杀中国人民的惨状。他跟我说了这样一个难忘的事：“有一天，我随军在苏州跑新闻，结果被日军抓住，强迫我背了一天军用品。第二天的黎明，我逃了出来。就在那天，在望亭到苏州铁路线上，我看到800多具尸体，他们或仰或伏，身首异处，脑浆迸裂，死难者中有军人，也有老百姓。在四顾无人的铁路上，我几乎每一个尸首都摸了一下。说实话，人在这个时候，是不知道危险的，也不懂得恐怖，那时我想要的只是一支枪！对付残暴的日军，除了枪之外，还需要什么呢？”他一生憎恨日本军国主义，他的妻子和一位亲戚就是被日寇轮奸后愤然投河自杀的。他送给我的《射天狼》一书就是收集了1937-1997年他写的抗日檄文集。在他70多年报界生涯中，他把宣传爱国，反对日寇，反对封建、为民代言作为人生的座右铭。
冯英子1915年2月出生于江苏昆山，家境贫寒的他勤于笔耕，自学成才。有一次我问冯英子：“听说您自幼失学，至今都未拿到一张大学文凭，怎么写得一手好文章？”他接口便说：“我的学问是逼出来的。有一次，我在社论中，把《南京条约》错写成《马关条约》。第二天，另外一家报上出现了一篇《异哉，何来‘马关条约’》的文章，把我狠狠地挖苦了一通，这使得我懂得非认真学点东西不可。这以后，我读了大量的书，从《说岳全传》、《三国演义》到通史、断代史、编年史以及笔记小说都读到了，这对我后来到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辑《辞海》的确大有裨益呢。”70年前他搞战地采访不同于跑地方新闻，要有地理知识，更要有军事常识，这又逼着他去攻读一些地理及军事方面的书籍。冯老回忆说：“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是一部好书，对我影响很大，它把地理方位和历史上的战争形势综合起来，极有参考价值。顾炎武的《日知录》对于战守形式的议论，更是精彩，很可以开拓一个战地记者的思路。那时，我还学过筑城学、弹道学。记得1940年，我写过一篇《论荆宜之战》就是从历史上几次朔江西上，仰攻四川的失败，论证日军之不可能攻入四川。”
1984年9月，我采访过一位船民的儿子，名叫孔繁林。他的父母在六十年代到安徽巢县支农，“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大姐被当地农民用三百斤稻谷“买”了去。他和妹妹生活无着，十分凄苦，流浪行乞来到上海，在一条污水河岸旁搭起个破棚，住了下来。可就在这种困境下，三十三岁的小孔任不忘对知识的追求，凭着惊人的毅力，小孔拿到了高中文凭，又到普陀区业余工大读夜校。小孔的妹妹每天只能上街捡些果皮、烂菜皮给他充饥，他常饿昏倒在上学的路上。那天晚上，我带小孔一起到冯老家中讲了上诉的故事。他一动不动地听我讲完，眼眶里含着泪花，说：“当今我们社会上的确存在大量的矛盾。不过我相信小孔的问题迟早会解决的。”小孔抽泣着讲诉了自己十几年求学的经过。当他说过自己写的物理论文象“小偷”似地寄给有关刊物，却无法留下自己的通讯地址时，冯老的心象针扎一样的疼。他仔细看完了小孔带来的两篇论文，对小孔说：“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抓紧学习。高等物理人才在我国非常紧缺，你要坚持下去。只要有真才实学，干出一番成绩来，将来总会有出息的。你需要钞票和粮票，我可以支援你。”他一边说一边往口袋里掏钱和粮票，小孔心动得跪拜在冯老面前.....
临别前，冯老对我说：“你那个《落难更思勤求学》的稿子留在我这里，明天我交给下面的记者，请他们关心一下。”此后，冯老曾再三把小孔请到报社来。每次都紧紧握住小孔的手询问学习情况，帮他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冯英子90大寿时，新民晚报社为他祝寿。我依稀记得，冯老身穿一件大红衣，鹤发童颜。有人问冯英子：“您长寿的秘诀是什么？”老人答：这是因为那些针砭时弊的见解，都通过文字发泄掉了，所以剩下的就是快乐！
今年9月将迎来创刊80周年的《新民晚报》，曾拥有赵超构、束纫秋、冯英子等著名报人。与冯英子同辈的张林岚感慨：经过战争风雨，经历新中国60年，故去的老报人留下了善于独立思考、敢于讲真话的精神，这对于中国新闻事业而言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新闻界老前辈、著名杂文家冯英子在沉思中国未来发展的方向。（记者陈琼莲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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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英子原名冯轶，战地记者、著名杂文家、著名社会活动家。1915年2月出生于江苏昆山。
1932年，冯英子进入《昆山民报》、《新昆山报》做记者，后任苏州《早报》记者兼编《大光明报》，苏州《明报》战地记者兼上海《大晚报》记者，后入上海《大公报》为战地记者。
1938年，冯英子参加组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抗战期间，分别在国际新闻社、《力报》、《正中日报》、《前方日报》、《中国晨报》等报社任职，任多家报纸的总编辑。
1945年，他任南京《中国日报》总编辑，《新中华日报》总经理，苏州《大江日报》社长。
1949年任香港《周末报》副社长兼总编辑，香港《文汇报》总编辑。
1953年，任上海《新闻日报》编委兼编辑部主任。
1960年调任《新民晚报》编委，1981年任《新民晚报》副总编辑。还曾经担任过上海辞书出版社编审，大地文化社社长，《当代中国上海卷》副主编。是一位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名记者、老报人，著名杂文家、时评家，新民晚报原副总编辑、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冯英子一生从事新闻工作，曾先后在10多家报社担任记者、编辑、总编、社长等职，1987年，冯英子被评为第一批高级记者，1992年起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
2009年8月5日，冯英子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95岁。
曾任昆山《民报》记者，上海《大公报》记者，《中国晨报》、《中国日报》总编辑。建国后，历任《文汇报》总编辑，《新民晚报》编委、副总编辑，上海辞书出版社编审。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以写通讯、特写和杂文见长。著有《苏杭散记》、《长江行》、《移山集》、《相照集》、《冯英子杂文选》等28本书籍。
(原载2009年8月16日《劳动报》 《昆山日报》、《宝钢日报》、《杨子晚报》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