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为笔 以光阴为墨
——怀念恩师龙燕怡先生
李永安
我尊敬的老师龙燕怡先生,与世长辞又是一个月了。
我与龙老师结识始於上世纪60年代,差不多是50多年了。当时我工作在通道侗族自治县汽车站,有一天,他到车站来寻找我,是车站一位服务员带他找到我。经过交谈,我才知道他就是近几天来,县广播站每天播唱的《侗歌向着北京唱》那首歌的词作者龙燕怡老师,他是我走上文学创作的启蒙老师粟鹤皋先生介绍来的。
龙老师出生在湖南省梅城古镇东郊燕子桥畔,一个祖泽流芳,数代书香家庭。他写歌词始于1958年,当时他在黔阳专区东风剧团(文工团)担任创作组长,因演出需要,有时还得执笔为词。也就从那时起成了一名专职文化工作者。1963年,他有一首词在省里获奖,使他深受鼓舞,心情激动不己,从此迷恋于文学创作。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认真地钻研歌词等文学方面的写作。特别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全国著名作曲大师生茂老师为他写的歌词《农村展翅飞起来》、《摄影记者下乡来》予以谱曲后,这两首便成了有名歌曲,被广泛唱响,这就更加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使之对文学此爱有加,精勤进取不息,几乎达到如痴如醉的程度。
在他半辈子的写作生涯中,断断续续在全国各种刋物发表歌词两千多首,同时有四首作词的歌曲被唱进中南海,一首唱上北京奥运会、三首选为出国节目、而且《侗锦·芦笙和兰花》还在维也纳金色音乐大厅荣获金奖、《醉了苗乡》也在另一国际大赛中喜获一等奖。一首载入音乐史册——《中国新文艺大系·音乐卷》、并有一首少儿合唱《最美丽》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采用,至今长唱不衰,很受青睐、另有十多首被选为大中小学音乐教材。著名的歌唱家李谷一、蒋大为、何纪光、宋祖英等10多位都演唱过他作词的歌曲。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创作的《侗歌向着北京唱》红极一时,以至现在还经常播唱,被誉为“全国十大优秀少数民族歌曲”在全国广泛流传。
当时,我只是一个曾在《湖南文学》发表过一些诗作的业余文学爱好者,但对写歌词却是一窍不通。而龙老师对我却是一见如故,他知道我喜爱写诗,便从诗的基本知识出发,对我进行学习辅导。那时他是地区文化馆的文学专干,只要来通道出差,必来看我。相互交流一下文学创作方面的心得体会,同时,我也把近段时间写的一些诗作交给他,向其求教。他不仅是认真修改还要给我讲点道道,为什么这段要修改,怎样改才好,一边还给我传授知识,说诗歌主要来自于民间,写诗一定要多向群众学,学习民歌。民间不少优秀名歌,很值得我们去学习研究。要多点读书,特别是要多看点经典名著,多读点古典诗词,那里有我们写诗的源泉和技巧。
在他的热情鼓舞,耐心辅导,严肃认真地教诲下,我的创作热情也就越来越高,兴趣越来越浓,诗的质量也有了不少进步,一些诗作还能在省地刊物得到发表。如《手攀花树望花红》、《妹屋门口一树梨》等10多首新老名歌不仅在《群众文艺》上发表,有的还被省《汽运报》和《交通安全报》刊发。
1986年我在单位发起成立“运峰文学社”,创办了《运峰》社团报,他不仅给我们发来贺信表示祝贺,并给予很大的鼓励和支持。有一次通道县委宣传部和文联请他来双江给广大文学青年讲创作课,他一下车,首先来看我,并要我组织文学社的成员去听听课。晚上就在我家睡,同我讲文学,讲诗歌、讲歌词。他讲写歌词一定要多看点古代诗词,多研究,从中多吸取一点养份少。当他讲到他写的《江南秋色》时,那情感就全融入那美好的意境,那得意的笑容就似绽开的花朵,手挥打着节拍,脚踏着音点,口里轻轻地哼唱着“芳草地,碧雲天,白鹭舞山前。一叶轻舟浮绿水,渔歌分外甜。……”看到他那欢欣快乐的情景,就连我不会写歌词的人,情绪也完全被感染了。
1988年我工作变动调到怀化,从此,与他来往就更密切,我在文学创作方面得到他的帮助,辅导就更直接得多了,有关文学写作方面、作文与做人等领域内是无话不说。1997年有一天他来我家,一坐下他就开口问我:最近又写了什么作品,在哪里发表?我告诉他,才从西双版纳参加散文诗创作笔会回来,还把近期在刊物发表的作品给他看,看后,他说“你什么时候写散文诗?还不错,年纪大了,灵感、激情都比不上年青时代,写散文诗也可以,不过我看你还是主攻散文最好。”
社会在前进,科学在发展,电子信息时代到了。2008年我女儿见我爱好文学,又搞点创作,便把家里的电脑从株州给我带过来,从此我便开始学电脑。有一天龙老师来我家看到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便说“老朋友,你也用上电脑了,我是一点都不懂。那好,以后我有稿件就要请你帮忙了。”我告诉他,“我这是八十岁学吹鼓手,慢慢来。拼音是五十年代读书学的,全忘了,都退还给老师了。现在是靠手写板来写字的。”他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时不时拿他写的文章要我帮他书写打印,然后再向报刊杂志社投稿。当然,从中也使我学到不少东西,对我的创作有很大的帮助和提高。
从2010年开始,他把几十年来已发表的诗词,歌曲、散文、民俗进行整理,准备出集子。这集子中相当一部份作品就是我帮他在电脑上书写、打印。在较长的时间里,相互接触的过程中,我悟出他的特点。办事认真,治学严谨,他对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从来都是严格要求,不马虎半点。有什么地方写错了,那他是绝不留情面。我记得有一次帮他誉写《一代文宗启迪深》这篇散文,文章是写叶圣陶先生的高风礼赞,记述叶圣陶先生二三事。 因我那时上电脑还没几年,操作还不太熟悉,手写板有时要写几次才显示,难免有个别错字没发现,文章写完让他检查,他看出来了,就要立即修正,一刻也不能停。 他后面出的这几本集子,可说大部份经我这双笨手写出来的,而每篇都是经他一字一字地检查,只要见到有错的,他都要我重来。而且他还说:“老朋友,你做事就是马虎不认真,只图快。不讲究质量。”当然过后他也会坦诚相劝、谆谆告诫:“写文章切莫小看这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啊,行家里手一看就晓得你的水平了。尤其是那标点符号,能够表达出文字难以表达的意思,千万不可轻视!”这番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有如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幡然醒悟......
几本书的文章不少,还有古典诗还要排版,工作任务很重,那段时间就经常来。既然是老朋友也就很随便,有时就在我家随意吃点饭。有时我写完他要看,把饭弄好喊他吃,他说再等等,还有几页,你还搞错了几个地方,吃完饭再修改。我心中就有点不快,便说:“龙老师,你也真是,饭菜等一下就凉了,等一下又要去热一次。你呀!写文章比吃饭还重要。”
时间到了2014年年初,有一天他来到我家,我一听楼梯笃……笃笃地响,我就同老伴讲:“龙老师来了!”她讲你快去开门。我刚把门打开,只见他手柱拐杖满脸喜气已站在我面前,一看他那高兴样,我心中便有数。忙说龙老师快进来,又是什么好事,让你这样高兴。他告诉我:“前几天接到北京曾凡华先生电话,他也是结交了几十年的文友,是著名军旅作家,北京线装书局的总编。他要我把那些写湘西一带的民间文艺与民俗,有民族特色、又有浓厚兴趣的文章,再进行择优加工,并还补充一些新内容,发给他,到北京另行结集出版。”他为之振奋,欣然从命。于是把这特大喜讯专程跑来告诉我与他共同分享。他讲:“老朋友,又要给你增添麻烦,不少文章修改后,要你帮我在电脑上输进去,再发给他。”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连忙表态,“没关係,你来就是。”
在那段时间他在我这里就呆得比较长,有时上午九点多钟来,要搞到下午六点多才回去,有时甚至要到九点多,吃过晚饭后,我怕他一个人路上不安全,往往要送他到家。在公交车上,我们並坐一排,我就轻轻地劝说于他:“龙老师,你也快八十的人,身体毛病越来越多,你老伴也卧病在床,生活又没人为你调理,还要自己料理,我看还是要以身体健康为主,搞了半辈子文学创作,也该收笔了,不要把它看得太重,还是生命要紧。”他笑着对我说:“老朋友,谢谢你的关心,你也晓得,我是一个音乐迷,文艺痴,对文学我是忠贞不渝的。不过你也讲得对,把这本集子搞好,也就准备不再写了”。
今年八月份他来我家, 一坐下来便问我最近又写了什么新作? 正巧, 我有一篇准备参加首届《最美侗乡,好运通道》杯全国旅游散文征文, 题目是《侗乡奇峰看万福》。于是我赶紧打印一份请他帮我看看,并告诉他是准备参加明年通道笔会的文章。他拿到手上稍许看了一下,说我回去好好看看,再给你送过来。我那篇《故乡安化茶缘》,已在香港《名流》杂志刊用了,现准备寄回安化,又做了一些修改,你把文章从电脑调出来,对照已修正的地方,在电脑上再改一下,然后发到安化《梅山文学》。但我没想到这竞是龙老师最后一次到我家。
九月初他给我打电话说:“永安,我病了,不想呷饭,也呷不进饭,两只脚没有力,站不起来走不动,只能躺在床上。那篇文稿我还在看,到时我告诉你,再过来拿。”这时我想起八月那次来我家,他曾给我讲:“今天好吃亏,从家里走到公交站,就那么点点远休息了四次,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在我这里吃完饭,送他上公交车,不到200米的路,他竟要我陪他休息六次。当我听完他电话,我就回复:“龙老师,你病那么重,要到医院去住院治疗,生体要紧,我那文章是小事,不要再看了,冒得关係。”
事隔几天,我和老伴去看他,他躺在床上,我进去只见他用一小块纸摊在手板上,还在用笔写稿,我看这状况心在说“这真是只要文学不要命了。”但我却还是劝导:“龙老师,你病得这么重,就不要写了,先去医院治疗,病好了再写也不迟。”他见我来了,连忙想坐起来,我见状赶紧把他身子压下躺着,说“你不要起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就睡着告诉我。”他躺着告诉我:“你那篇稿子看过了,也改动一些,首先是题目改为《万佛朝圣蔚奇观》。你拿回家再去整理。现在就坐在我床前看一遍,不懂可以问。同时,我还有一篇文章正在写,过几天打电话,你就过来拿,还要帮我打印。”
没想到只有几天的时间,他就进医院了。那天下午,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我以为是要我过去拿文章,那晓得他住院了,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癌细胞已扩散全身,生命期己进入倒计时,最多三个月。他要我约请市文联赵副主席到医院去一下,还有一些有关民俗、民间文学的历史资料、书籍想送给她。
第二天我同文联赵慧卉副主席如约而至,走进病房,只见他老先生躺在病床上,拿着两张纸还在写文章,见此情景真感心痛,我说“龙老师,你都病成这个样子还在写?”你听他怎么说:“一个人,生老病死是客观规律,谁也躲不过,我只有那么久了,这篇文章没写完,我不会闭眼。”赵主席坐在他旁边,听他交待几件事,完了也一个劲地劝他:“龙老师一定要先保重身体,待后再写也不迟。”
文友杨涛和我在通道一起认识龙老师,而且也很敬重他,当杨涛从我这得知龙老师病重,也想去看看。两天后,我们两人走进他的病房,见他斜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手拿着稿纸还在写,进门我喊“龙老师,杨涛来看你来了。”他望着我们笑了笑,打了一声招呼说:“杨涛,你也来了,谢谢你!”然后他又专心去写他那文章去了。我们坐了40多分钟,没说几句话,倒是他老伴,儿子热情地接待我们。回来的路上我同杨涛说:“像他那样只要文学,不要生命的人,在世上怕也是少见。”
10月23号上午九点多,我和老伴到医院去看龙老师,龙老师住医院,老伴还没来过,心里还真有点讲不过去。我们走到他病床边,只见他很安静地睡在床上,很坦然、很安祥,左手还在吊水,毫无半点痛苦的样子。我就说“看龙老师睡得几好,一定昨晚还在写他那篇文章。”他儿子告诉我,昨晚写他那篇龙燕怡绝笔《我以“四愿”酬故乡》文章,一直写到九点半才休息。
下午我收到龙双愚发来的短信,说他父亲于10月23号上午10点32分与世长辞,遗体遵父生前意愿,停放于市殡仪馆……
当我读到这条短信,并不感到突然,医生早有断定,昨晚他把这篇绝笔写完,今天上午10点多就辞世而去,这绝非是偶然的巧合。我想他这是用自己的最后生命支撑着写完这篇文章,换句话可以说是没有文学也就没有他的生命。
他真是一个“生命不息,作文不止,”是一个以文学支撐生命的人!
